宁国设有左右二丞,皆属中书省,正一品。
是夜,京城,左丞杜文籍府。
杜文籍今年刚过五十,已是宁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其势力之大难以想象。
不过,杜文籍也并非一家独大,如今宁国朝堂错综复杂,派系林立,至少还有三股势力能与左丞杜文籍抗衡。
但若是要说那三股势力能将杜文籍扳倒,只怕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
此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为官多年从未让人抓到过把柄,他虽小错不断,但大节不失,更是深得明永皇帝信任,因为……二十二年前,他挑中了当时只是二皇子的明永皇帝,为明永皇帝登临大宝出了很大的力,因此,只要不犯造反大罪,朝堂之上谁都没法威胁到他。
更何况杜文籍经营官场数十年,早已是党羽密布,麾下势力惊人,就算明永皇帝忘了当年恩义,想要动他,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杜文籍虽势力庞大,但似乎从未被明永皇帝放在过心上。
因为他总能给自己找到几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再加上明永皇帝的暗中制衡,似乎杜文籍一直在明永皇帝的掌控之内。
当然,这也只是旁人看到的印象,明永皇帝与杜文籍是如何想的,却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此刻,天色已晚,杜文籍的书房却仍是烛火摇曳。
他在看书。
无论当天多忙多累,杜文籍都会抽出一段时间看书,这个习惯他已经坚持了很多年,曾有人问过他这是为何?杜文籍说看书能让他心绪平静,抹除一些错误的念头。
所以,此刻就算是有下人来禀报江南的消息,他也只是嗯了一声,直到仔细看完了这一页后,才对门外候着的两人说:“进来吧。”
大理寺卿薛绎心进了书房,神情恭敬谦和,堂堂三品大员,却对自己刚才的等待不敢有丝毫不满。
杜文籍放下手中书籍,抬头看向薛绎心,他虽已有五十,但身体康健,发丝乌黑,完全不显老态,腰身更是修长笔挺,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孩童般透亮,清澈见底。
杜文籍生了一张端正儒雅的脸庞,看上去似乎很好说话,但薛绎心很清楚眼前这位丞相有多么精明,万万不可懈怠轻视。
“绎心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杜文籍语气亲切,书房内的气氛顿时松弛了几分,让薛绎心压抑紧张的心情也舒缓了些。
尽管下人已经通报过他是为江南之事而来,但杜文籍亲口问自己,他却不能不答。
“回左丞大人,下官按陛下密令,在陈于修出发后,派出大理寺少卿从另一条路去了江南调查此案,近日有消息传回,陈于修还未到丹阳城便已失踪,想来是凶多吉少……”
听到薛绎心的话,杜文籍微微摇了摇头,说到:“陈于修身边有大内侍卫随行,不会轻易丧命,况且……他虽蠢笨,却也有聪明之处,此番怕是已经识破丹阳危机,转明为暗,秘密行事了。”
薛绎心再次躬身,低声道:“那……左丞大人,此次江南案件该如何查?”
杜文籍凝视着薛绎心,说到:“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绎心,陛下既然命刑部与你大理寺一明一暗前往江南调查此事,便是在告知你,此事定要拿出一个确切结果。”
“至于……如何查。”杜文籍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次拿起了书卷:“那人既然敢动手,想来便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你且放心去查,事实如何,如实记录便可。”
薛绎心躬身一礼:“下官明白了,大人。”
“对了。”听到薛绎心的声音后,杜文籍从书后露出了一双眼睛,看着他道:“若是陈于修没死,你也可帮上一帮。”
薛绎心身子一震,低声道:“是。”
“去吧。”杜文籍不再说话,已是送客姿态。
薛绎心犹豫片刻,说到:“大人,还有一事……那陈于修的独子被人行刺,差点丢了性命,醒来后却是帮丹阳知府杨长荣解决了流民暴动一事,有些蹊跷……”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莫去管他。”
听杜文籍这么说后,薛绎心连忙躬身应是。
离了杜文籍书房,薛绎心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杜文籍说的话不多,但有一句话,却值得薛绎心好生揣摩。
“若是陈于修没死,你也可帮上一帮。”
此处的帮,究竟是帮陈于修查明贪污一案。
还是……帮那刺杀之人,要了陈于修性命……
薛绎心已经有了答案。
刑部与大理寺职能相近,早已摩擦不断。
杜大人绝不会让大理寺去帮刑部的忙……
薛绎心抬头凝望,一轮明月遥遥生光,周围虽星光点点,但星光如何也抢不过月华。
月亮,只有一轮就够了。
……
清晨。
陈无是醒来后,第一时间看向了早已熄灭的火堆对面。
昨夜相谈之后,二人便再也无话。
如今,那棵树下也已是人去无踪,看来那位祝姑娘仍旧是信不过他。
虽然有几分感慨,但陈无是却没有什么遗憾。
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枝叶满地的地面上。
陈无是回头看去,看见了一抹火一般红的倩影。
餐风露宿的一夜,让陈无是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祝红菱却仍是昨天那副模样。
一身红衣,怀抱利剑,乌黑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一双丹凤眼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无是,见他已经清醒,便从怀中摸出一物,扔了过来。
陈无是连忙接住,熟悉的触感让他摇头失笑。
又是一块硬得硌牙的干粮。
“吃完,上路。”
祝红菱言简意赅地说。
陈无是抬头看着她,问到:“姑娘要杀我?”
祝红菱柳眉一竖,冷声道:“回丹阳,查灾银,杀贪官。”
陈无是颇为意外地看着她,这位脑子似乎不太好的红衣女侠竟然真的信了他。
正因为容易轻信他人,她才会被当枪使,去行刺朝廷命官。
陈无是笑着将硌牙的干粮掰了一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不过……他和那些人不同,他没有骗她,也永远不会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