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像,那我和你会不会也有点像?” 笑意在傅镜殊的脸上消散,就像烟火消散在夜幕中。他抖了抖花剪上的残留枝叶,低眉敛目,“你快走吧,别让老崔看见了,他脾气不好。” “谁是老崔?” 他显然已丧失了与她对话的兴致。 “快走。” “我从哪出去?” “你跳得进来,就爬得出去。”第三章 烂泥与花 方灯爬出傅家园院墙,由于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过程远比进来时艰辛,姿态也狼狈到了极点。傅镜殊继续趁雨停修剪花枝,就站在她附近,宁肯看着围墙上的青苔泥块在她的奋力攀爬下纷纷脱落,也没有伸手托她一把。反倒是方灯对他那把锋利的花剪很是恐惧,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脱手摔下,正好被该死的剪刀戳个正着。 有惊无险地在围墙另一头落地时,她听见一个苍老的男声从院子里传出。 “小七,吃饭了。” 大概这就是傅镜殊所说的“老崔”吧。 后来方灯是从老杜老婆那里听说,老崔就是对面看管院子的人,顺便也照顾傅镜殊。偌大一个傅家园,现在就只住了他们两个。 方灯想不通,傅镜殊就算没有妈妈,但总有父亲吧。哪怕父母双亡,傅家一大家子人,怎么会留他一个人在岛上和废园相伴,只让看院子的人照顾他的生活。关于这个问题,老杜老婆也没细说,大概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到一所新的学校上学对于方灯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除了上课时老师的口音让她暂时无法适应,其他的事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困扰,反正她也从未期待过能够在学校里结识到知心好友。岛再小,红白喜事、生老病死总是有的,方学农收费不高,陆陆续续也能接到活干。回到瓜荫洲之后,他的生活只局限于方寸之地,少了东奔西走,方灯不用跟着奔波,放学后也不必像曾经那样给朱颜姑姑把风,学习的时间反而多了起来,落下的课程也都赶上了。 虽然高一和高二同在一座教学楼,但方灯并没有在学校偶遇傅镜殊太多次,更多的时候是她刻意在学校门口徘徊,等到他走出来,然后她再尾随他沿同样的路归家。除非她班上的老师拖堂或者被别的事缠住,她的守株待兔鲜少落空。傅镜殊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学校和傅家园两点一线,周日上午会过海到市里去学画。 放学时涌出校门的学生经常是一窝蜂,但很快就会分流隐没在岛上蜿蜒密布的窄巷里。方灯回家这一路的学生不多,除了圣恩孤儿院的人,就是她和傅镜殊。没有人的时候,她总是哼着歌自得其乐地在他身后不远处晃晃悠悠地走,偶尔会促狭地学老崔的口吻叫他“小七”。 傅镜殊只在第一回从方灯嘴里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谁让你这么叫的?” 他的口吻显然并不是那么乐意。当时路边正好有只觅食的流浪狗,方灯不接他的话,又叫了声“小七”,眼睛却是看着那条瘦骨嶙峋的狗。傅镜殊掉头就走,从此以后不管她笑嘻嘻地在后面怎么“小七七七阿七”地乱叫一通,他只当没有听见,也不再开口阻止。 只要不下雨,天没黑之前,傅镜殊总在院子里的那个角落摆弄他的花花草草,或是架着画板写生。方灯时不时还会故伎重施地翻上那座墙,只不过不再冒冒失失地跳进去,而是坐在墙头没话找话和他搭讪。 “喂,小七,你在画什么?” “七七,这盆是什么花?它看起来要死了。” “老崔干吗要叫你‘小七’,你有七个兄弟姐妹?他们都到哪去了?我从小就是一个人,姑姑说我出生的时候,窗外的路灯比月亮还亮,所以我叫方灯。” 他通常是不会搭腔的,不过方灯也因此不用担心被他出言驱赶。她喜欢叫他“小七”胜过“傅镜殊”,虽然两者在她心里都一样特别。傅镜殊是猩红窗帘后面沉如水、难以捉摸的梦中人;废园角落里的小七话不多却有着柔和的目光,在他的天地中自得其乐。他会挥汗如雨地给他的花浇水施肥;会因为画得不满意重重地把笔扔回笔筒,反在袖口上划出一道油彩;会在听到方灯特别欠抽的话之后,“不小心”把刚从叶子上捉到的害虫甩到她身上;会看到一朵花开的时候情不自禁微笑。 老崔这个时候通常在屋子里做饭,很少会到院子里来,只有一回,方灯险些被他捉个现行。那次她一如既往地在墙头聒噪,伴随着傅镜殊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声,老崔特有的一重一轻的脚步已经很近,方灯连滚带爬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缩在墙根听里面一老一小交谈。 “你和谁说话?” “外面有条流浪狗叫个不停,我想让它快点走。” 方灯在墙根下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还知道反咬一口。 傅镜殊至少是不讨厌她的,她能感觉得到。想必他也早就知道她是谁,和朱颜姑姑是什么关系。只不过他一直都很沉得住气,从来不提。 方灯也不意外,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朱颜姑姑这些年在外面靠什么为生,绝对不会没人知道。不管当年她为什么会和傅七的爸爸走在一起,又为什么分开,可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多半也不愿接受有个从小抛下他在外做皮肉生意的母亲,何况是他。 对于方灯来说,他认不认她这个亲戚都不要紧,只要他清楚他们之间的牵连,知道她不是个不相干的人,这样就够了。 当天空开始放晴,瓜荫洲的夏天来得又急又烈。每周一次的劳动技能课上,方灯和班上的同学被派到岛上唯一的池塘边捡垃圾。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池塘里的水差不多都干涸了。方灯不爱扎堆,独自用一根长竹竿把废弃的塑料袋从岸边的淤泥里翻捡出来装进垃圾筐。她做惯了这样的事,小时候没少跟着她父亲去收破烂,做起来自然不在话下,可并不是每个同龄人都和她一样忍受得了烈日和池塘边的恶臭。 不远处的树荫下,那些乘凉的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不时飘入耳朵。 “你们看她的动作多熟练啊。” “那当然,难道你不知道……方血脓……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怪不得我总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味……我听说她爸爸……专门埋死掉的小孩……捡垃圾……恐怖死了。” “我听说她总是跟着……脸皮真厚!” “你没听说……” 方灯并没有太往心里去,这样的嘲弄和议论几乎伴随了她整个成长的过程,如果她每次都为此而伤心,恐怕早已因难过而死去。她能做的只有离她们远一些,再远一些,要不就当自己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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